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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-09-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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賈嫣未容他將話講完,已自嗔然作態道:“不要這呀那呀的了,就此一點,便知公子的誠意不夠。”

“仇華”急聲道:“你……不能這樣講。”

賈嫣嗔聲道:“連日追尋不舍,人追到了,卻去蒙頭大睡……”

“仇華”急急截口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
賈嫣作態道:“奴家替公子講了吧!你並不是想睡,可是連日奔波,實在太疲乏了,是這樣麽?”

“仇華”正色道:“不是疲乏。本公子一身武功,即使奔波三兩日,也不會有疲乏之感。”

賈嫣媚然道:“哦!公子原來是武林中人,奴家還道公子身佩長劍,乃是這位白琦哥哥一樣,是屬時下一般少年的習尚哩!”

提及華雲龍,那“仇華”不勝厭煩,目光一轉,凶霸霸的問華雲龍道:“你叫白琦?”

華雲龍夷然颔首道:“不錯,在下白琦。”

“仇華”鼠目一翻,瞪眼喝道:“你是干什麽的?”

華雲龍哈哈一笑,道:“仇公子問話的態度大欠妥當,你又是干什麽的?”

“仇華”霍地起立,怒聲叫道:“好啊!你敢對本公子無禮?”

華雲龍笑道:“那要看仇公子自己如何了,你若無禮,在下何須對你客氣?”

“仇華”怒極反笑道:“好!好!閣下的膽子不小……”

華雲龍話不讓步,截口侃言道:“讀聖賢書,所爲何事?人若知禮,天下可去,若不知禮,寸步難行,仇公子縱然是武林中人,這淺近的道理,相信貴門尊長定有所示,在下於禮無虧,自然氣壯,這又與膽子的大小何關?”

他講這話時笑臉盈盈,不帶絲毫火氣,但話中有刺,一派教訓人的口吻,“仇華”聽了心火直冒,獰聲吼道:“好小子!你敢一再頂撞本公子,那是不要命了。”

華雲龍別有心意,接口笑道:“處身客棧,在下不信仇公子敢於殺人越貨,目無法……”

“紀”字未出,那“仇華”已自怒不可遏,陰陰笑道:“閣下有眼如盲,本公子取你的眼珠,你再去講法紀……”

話聲中,右臂向前探去,食中二指屈曲如鈎,徑取華雲龍的雙目。

華雲龍看得出來,他那右臂雖然不徐不疾,掌指的變化卻是無窮無盡,狠辣至極,一般高手,那是無法閃避的了。

可是,華雲龍藝高膽大,又複成竹在胸。故而視若無睹,竟然不加置理。

說時遲緩,那時快極,“仇華”的掌指眨眼間已近臉門,那賈嫣突然皓腕陡伸,輕輕把“仇華”的手肘向上一托,嬌聲說道:“仇公子,你這是干麽啊,白琦哥哥又沒有得罪你……”

這時,雲兒丫頭端著茶盞走了過來,也道:“仇公子,你找咱們小姐,乃是尋樂而來,生得哪門子氣嘛,你請坐下,雲兒替你端茶來了。”

“仇華”的手臂停在空中,這時始才收回,瞪著眼睛,愕然向賈嫣瞧了一陣,突地沈聲道:“你……你是誰?究竟是干什麽的?”

雲兒取了一杯茶。放在他的面前,似信口又似訝然道:“怎麽?你不知道……”

“仇華”狠狠的再次坐下,道:“哼!光棍眼里不滲沙子,你們究竟是干什麽的?爽直講吧!”

雲兒又將另一杯茶放在華雲龍面前,回眸笑道:“什麽沙子不沙子,咱們可不懂,咱們小姐姓賈名嫣,藝名就叫嫣姐兒,是金陵城中數一數二的紅倌人……”

賈嫣突然尖聲道:“死丫頭,你要死啦?你是清倌人,你值得驕傲宣揚是不是?”

“紅倌人”與“清倌人”都是堂子里的姑娘。“紅倌人”蓬門已開,“清倌人”則是處子之身,這種區分妓女身價的稱謂,凡是喜愛在風月場中混混的男人,那是無有不知的。但華雲龍一者年輕,再者乃是世家子弟,縱然生性風流,不受羁勒,風月場中,卻是從未涉足,故此聞言之下,大爲疑惑,不覺睜大眼睛,瞧瞧這個,又聽瞧那個,好似想從賈嫣與雲兒臉上瞧出一個答案來。

那“仇華”性好漁色,生就淫邪,采花摘蕊,從來不計對方身份,對風月場中的普通稱謂,自然知之甚穩,便他聽了這話,卻也瞪大眼睛,訝然的瞧著賈嫣,好似有點不敢深信。

只見雲兒吐一吐舌,作了一個鬼臉,道:“是!小姐,我講錯了,小姐是金陵城的紅人,不是紅倌……”

賈嫣作色輕叱道:“你還講?”

雲兒“咭咭”一笑,道:“不講啦!不講啦!”

轉過臉龐,向那“風華”道:“公子爺,你喝茶啊!干麽發呆?”

“仇華”回過神來,旋即冷然道:“哼!事情的蹊跷,一定是出在你們身上。本公子豈是等閑之斐,你們裝腔作勢,也休想瞞騙我。講,你們究竟弄些什麽手段,竟使本公子昏睡不醒?”

賈嫣黛眉輕望,櫻唇一抿,道:“仇公子講話有欠思慮了,你要睡覺,是你自己精力不繼,奴家又弄些什麽手段?雲兒已將奴家的身份加以說明,象公子這等客人,奴家求之尚不可得,豈有故意將你弄得昏睡不醒之理?再說,奴家一個風塵娼妓,又何來這等高明的手段?仇公子是明白人,你說不是麽?”

她講話的語氣曲意迎人,幽怨之極,帶有青樓妓女委屈求全,惹人憐惜的韻味。

華雲龍注視著她,暗暗忖道:這女人原來是個娼妓,難怪她風情撩人,騷媚入骨,但……但不對啊!她分明具有一身武功,何致於淪爲娼妓?莫非她別有企圖?

那“仇華”人也不笨,此刻他對賈嫣似已有了某種戒心,只聽他默然冷聲道:“欲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爲。本公子每日投宿,即便昏睡,其間豈非無因?剛才你那一式‘天王托塔’,架住了本公子的手肘,分明身具上等武技。哼!花言巧語,欲蓋彌彰,講吧!你主仆究竟是干什麽的?”

賈嫣先是一怔,繼而幽聲道:“仇公子這樣一講,奴家就百口莫辯了,雲兒啊!你代我送客。”

話落起身,大有拂袖而去之勢。

那“仇華”陰陰一笑,冷聲道:“送客?哼!恐怕由不得你。”

賈嫣欲行又止,蹙眉怨聲道:“你究竟要怎樣啊?奴家本想將氣氛弄得和睦些,所以無話找話,故意逗一逗你,誰知弄假成真,公子反而認定奴家用了什麽手段,害你昏睡不醒。

公子爺也不想想,奴家既欲對你不利,又有偌大的本領使你昏睡不醒,何時不可下手,還能讓你糾纏不休,盛氣淩人麽?”

這話似軟而實硬,理由也十分充足,一時之間,那“仇華”不禁瞠目結舌,無詞以對。

賈嫣話聲微頓,忽又長長歎一口氣,接聲道:“常言道:酒逢知己千杯少,話不投機半句多。奴家原已聲明在先,公子爺也曾應允,縱有不當,也不怪我。豈知終了仍舊不免臉紅耳赤,既然如此,奴家即使曲意承歡那也是形同冰炭,難以相融。公子爺,你還是請吧!”

講到這里,扯一扯華雲龍的衣袖,又接道:“琦哥哥,咱們到里面去坐。”

這情勢,逐客是逐定了。

那“仇華”自然不干被逐,猛一擊桌,大吼道:“站住!”

賈嫣身形一頓,道:“怎麽?公子爺不講理麽?須知這里是客棧,不是金陵勾欄院,接不接客,奴家自己可以作主。”

那“仇華”被她犀利的詞鋒一逼,額上青筋暴起,全身顫動,鼠目之中,凶芒電射,大有出手揍人之勢。

小雲兒左顧右盼,連忙勸阻道:“公子爺快別生氣,小姐,你也坐下嘛!”

賈嫣冷冷地道:“坐下干麽?咱們的身子雖賤,天下的道理是一樣的,曲意逢迎,既然不能討好來客,何必定要作賤自己,硬找氣受。”

那雲兒人小鬼大,眉頭一皺道:“小姐啊!咱們是和氣生財嘛!仇公子一路追蹤,自然是對小姐一見傾心羅!就憑這一點,咱們受一點氣,那也不算什麽啊!”

她回頭又勸“他華”道:“公子爺量大福大,別和咱們小姐一般見識。喏!你先喝一杯茶,消一消氣。”

端起桌上的茶杯,就向“仇華”手上遞去。

那“仇華”本是詞窮而發怒,原先雖有所疑,卻是捕風捉影,苦無證據,此刻經雲兒軟語相勸,更是再無理由可以發作,再者,美色當前,就此負氣而去,心中也不甘願,故此他近乎木讷的接過茶杯,呷了一口,道:“哼!爾等主仆身懷武技,隱迹風塵,究竟有何圖謀?依我看來,還是直講的好,如若不然,哼!哼!”

話無下文,可知一半是自找階台。

小雲兒乖巧得很,聞言一本正經道:“公子爺,這就是你的不對了,咱們主仆有什麽圖謀呢?就說有所圖謀吧!也不過圖謀你公子幾兩銀子。公子爺!你喝茶,少講一句,婢子再勸勸咱們小姐。”

“仇華”緊接道:“你們當真是圖謀幾兩銀子麽?”

雲兒蹙眉道:“咱們的身份已經一再說明了,淪落風塵,如非貪圖幾兩銀子,誰是天生賤種,願意任人糟塌?”

“仇華”冷然道:“那簡單,今夜本公子在此留宿,給你十兩銀子。”

話聲中,伸手入懷,取出一錠官銀,“啪”的一聲擱在桌上。

只聽賈嫣急聲叫道:“那……那不行!”

“仇華”鼠目一瞪,道:“什麽不行?難道你忘了,你是什麽身份?”

賈嫣夷然道:“生意買賣。也有個先來後到,今夜白公子已經占先,你……”

“仇華”截口喝道:“混蛋!什麽先來後到,老子…咦……”

他拚命晃著腦袋,然而已經無濟於事,驚“咦”之聲未落,人已向前一仆,爬在桌上,昏迷過去。

只聽賈嫣駭然尖叫道:“啊!怎麽回事?莫非……莫非是患羊癫瘋麽?”

華雲龍冷眼旁觀,霍然貫通,心知賈嫣乃是蓄意做作,毛病出在茶水之中。

他心機靈巧,反應極速,當下不動聲色,幸災樂禍的哈哈一笑,道:“不要驚慌,羊癫瘋死不了人。便是死了,那也是自己作孽。自速其亡,誰叫他身患怪病,還要亂發脾氣。”

端起茶杯,悠然飲了一口。

那賈嫣故作緊張,道:“你倒輕松,如果他一病不起,那……那就是人命啊!”

華雲龍悠悠然道:“人命就人命吧!他如果就此死去,官府之中,有我替嫣姐作證。”

那賈嫣暗暗一笑,道:“華公子畢竟與人不同,奴家這里謝謝你了。”

華雲龍聽她突然改了稱呼,也不覺驚然一驚,道:“什麽?你知道……”

賈嫣吃吃嬌笑道:“雲中山華家的公子,誰不知道?”

華雲龍霍地起立多惶然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
貿嫣身形急閃,避了開去,道:“華公子訣別生氣,一生氣就倒下了。”

華雲龍冠然作色,道:“你究竟是什麽人?在那茶水之中,究竟弄了些什麽手腳?”

賈嫣脆笑道:“沒什麽啊!一點點‘七日迷魂散’那要不了公子的命。”

華雲龍怒目而視,咬牙切齒道:“下五門的迷藥,哼!你的目的何……”

話未說完,也是腦袋一陣搖晃,然後“碰”的一聲,倒在地上。

那賈嫣好不得意,連聲暢笑,道:“奴道華家的後代,不在乎下五門的迷藥,原來你也是口頭硬朗。雲兒啊!快將那醜鬼弄到床下去,再叫郝老爹備車,咱們走啦!”

只聽雲兒應了一聲,拖動“仇華”的身軀,惑然問道:“師姐,他真是華家的公子麽?”片刻之間,連稱呼也改了。

賈嫣有點急,也有點不耐,道:“他自己都不否認,要你操得哪門子心。快一點,等那醜鬼的手下警覺,不知又要耽擱多久。”

華雲龍昏迷是假,做作是真。他生來百毒不侵,別說區區迷藥。便是斷腸的毒藥,也對他無可奈何。他此刻假裝昏迷,正自眯著一雙眼睛,暗暗窺視賈嫣二人的行動。

只見雲兒藏妥了“仇華”的身子,起立問道:“這姓仇的怕也大有來曆,咱們何不一並將他帶走?”

賈嫣道:“二三流腳色,帶走何用?要帶他走,師姐早已下手了。”

雲兒不以爲然,道:“人是多多益善,咱們的馬車還裝得下。”

賈嫣輕叱道:“你知道什麽?咱們僥幸碰上華家的子孫,那已是天大的功勞。快去吩咐準備車吧!莫要耽誤了行程。”

雲兒這才閉口無語,悻悻然出房而去。

雲兒離去以後,賈嫣俯下身子,抱起華雲龍,在他頰上親了一下,自語道:“俏郎君,不要怨我啊!如非不得已,瞧你這副英俊健壯的模樣,奴家何嘗舍得讓你飽受委屈哩!”

她自言自語,移動蓮步,將華雲龍輕輕放置床榻之上,然後順手一指,突然點向華雲龍胸前“巨阙”大穴。

“巨阙”又稱“返魂穴”,乃是人身八大暈穴之一。

事起倉卒,實屬意外,華家子孫縱然習有挪移穴道的功夫,華二爺縱然精靈乖覺,智慧超人,卻也想不到賈嫣下了迷藥,又複出手點他的暈穴。因之,指風過處,一指點實。華雲龍終於失去了知覺,真正昏迷過去了。

須臾,雲兒去而複返,賈嫣也拾綴好了行囊,兩人一左一右,攙扶著酒醉一般的華家二爺,出了客棧,登上馬車,揚長向東而去。

匆匆旬余,這一日未牌時分,這輛小巧玲珑的馬車,出現在金陵城西的水西門外。依此看來,那賈嫣的言語,倒也有幾分可信之處,她們果然是奔向金陵。

這時,馬車離水西門外尚有二箭之地,駕車的郝老爹揮汗如雨,正想加上幾鞭,早一步趕進城去。

忽然,莫愁湖畔的綠蔭深處,奔出了五匹健馬,爲首的健馬之上,端坐一位錦袍博帶的年輕公子。那公子馬鞭一指,朗聲叫道:“郝老爹,可是賈姑娘回來啦?”

郝老爹尚未答話,車中已經傳出賈嫣的聲音,悄聲說道:“不要理他,咱們趕快進城。”

郝老爹自然不敢違拗,加上一鞭,驅馬疾行。

那年輕公子見郝老爹不加答理,反而加鞭驅馬,急急奔行,不覺微有怒意,當下馬缰急提,沖刺過來,沈聲喝道:“郝老爹,你這是什麽道理?難道我‘賽孟嘗’余昭南不配與你攀交麽?”

話濤馬停,人馬淵停嶽峙,已自擋在官道正中了。

余昭南擋在路中,郝老爹想不置理也不行,無可奈何,只得雙手勒缰,硬生生將那負痛急奔的馭馬強行拉住,馭馬一聲長嘶,人立而起,馬車也因而停了下來。

這片刻,後面幾匹健馬也已來到,一字排列在余昭南身後。

那賈嫣適時掀起車窗的垂簾,故作不解,探首外望,道:“郝老爹,怎麽回事?”

話聲一頓,話鋒一轉,陡又接道:“哦!原來是余爺……”

余昭南一見賈嫣,頓時喜形於色,翻身下馬,奔了過來,道:“果然是賈姑娘回來了,賈姑娘,自你西行,在下日日盼望,那當真有如大旱之望雲霓。哈哈!今日終於讓我候著了。”

賈嫣內心著急,嘴上不得不作應酬,道:“啊喲!奴家怎麽敢當,這樣吧,晚上奴在房中設宴,請余爺賞臉。”

余昭南哈哈大笑,道:“設宴洗塵,那是我的事,我這就陪姑娘進城。”

一伸手一拉車門,一腳跨進車內。

賈嫣不慮有此,急忙伸手去推,道:“車內髒得很,咱們晚上見面吧!”

那車廂長寬不過八尺,車門一開,車內的物事一覽無遺,華雲龍就躺在賈嫣身前錦榻之上,更是無所遁行了。

余昭南先是一怔,繼而哈哈一笑,道:“我道郝老爹爲何不肯停車,原來賈姑娘帶了一個男人回來。”

探手一抓,抓住華雲龍胸前衣襟,一把提出了車外。

賈嫣大爲著急,追蹤撲出,道:“快將人放下,那是……”

余昭南振腕一擲,將華雲龍向他同伴擲去,敞聲叫道:“逸楓兄,請將這小子帶回舍下,小弟陪賈姑娘進城去了。”

賈德怎能讓他將華雲龍帶走,雙足一頓,隨後撲去。急叫道:“不行!不行!你們不能將人帶走。”

余昭南凜然一震,隨即身形急閃,擋住賈嫣的去路,沈聲喝道:“止步!賈姑娘原來也是吾道中人,在下倒是走眼了。”

賈嫣心急疏神,泄露了輕功身法,被余昭南喝破,一時之間,不覺怔住。

余昭南目凝神光,注視著賈嫣,冷然接道:“賈姑娘身懷絕技,隱身於風塵技院之中,想必另有緣故?余昭南不揣冒昧,願聞其詳,若有困難,在下幫你解決。”

賈嫣回過神來,惶然道:“余爺,你何必多管閑事。”

余昭南冷然一笑,道:“在下外號‘賽盂嘗’,那豈是輕易得來?進交情,在下與姑娘相識經年,姑娘的困難,在我不算閑事。”

賈嫣搓手頓足,焦急之情,形於言表,但卻強捺心神,柔聲說道:“余爺急人之急,奴家早有耳聞,年來對奴家照拂備至,奴家也深感恩德。只是……只是奴家另有苦衷,實不足與外人道,務請余爺恕我方命。”

余昭南不爲軟語所動,冷聲一哼,道:“姑娘知我急人之急,當也知我嫉惡如仇。你身懷絕技,隱迹風塵,如非別有苦衷,定屬另有陰謀,如不加以說明,那是逼我用強了?”

賈嫣心神一凜,柔聲軟求道:“余爺何必與奴家爲難,那對余爺又有什麽好處?”

余昭南哂然接口道:“在下作事由來不計利害,但問該是不該……”

賈媽道:“余爺強人所難,這算應該麽?”

余昭南眉頭一揚,道:“巧辯無用,爽直的講吧,免得傷了和氣。”

賈嫣察顔觀色,心知無法善了,當下臉色一沈,道:“余爺定要多管閑事,這和氣是傷定了。”

余昭南目光一梭,哈哈一笑,道:“我道你爲何帶個男人回來,看來在下判斷不錯,那是別有陰謀了。”

賈嫣目挾寒霜,峻聲喝道:“余爺,快將那人還我,如若不然,可別怪我心狠手辣。”

余昭南敞聲大笑,不予置理,笑聲一落,轉身問道:“逸楓兄,那人可是吾道中人?可是被封閉了穴道?”

“逸楓兄”朗聲應道:“此人臉善得很,好象在那里見過,兄弟已解開他的穴道,但他仍舊昏迷不醒。”

余昭南微微一怔,道:“那定是另外被做了手腳,逸楓兄先帶他回去,請家父診斷一下。”

那被稱“逸楓”之人尚未有所行動,賈嫣已自急聲叫道:“郝老爹,雲兒,截住他,不能讓他走,不能讓他將人帶走。”

雲兒與駕車的老者應聲而動,截住了四騎的歸路,那身法,快若向電,竟然不亞於一流高手。

余昭南觸目心驚,轉身喝道:“賈姑娘,在下未明真象以前,不願得罪你,你講那人是誰?爲何將他擄來?

此刻的賈嫣,媚態盡收,目光攏煞,冷冰冰宛若名匠雕成的美豔塑像,不複是騷媚入骨的青樓妓女了。

只見她神芒電射,煞氣騰騰,一字一頓道:“余爺,妾身容或非你之敵,但你定要管妾身的閑事,妾身就顧不得許多了。”

伸手一探衣襟,一柄寒光閃閃,冷氣逼人的盈尺匕首,已經握在手中。

余昭南暗暗吃驚,但仍哂然道:“賤名在外,你幾時聽過余某人作事半途而廢……”

話猶未畢,賈嫣已自冷然接口道:“閑話少講,妾身不敵,人你帶走……”

忽聽“逸楓兄”高聲叫道:“昭南兄,我想起來了,這人酷似雲中山的華大俠……”

余昭南大吃一驚,駭然旋身道:“什麽?你說是華大俠?”

“逸楓兄”道:“不!是華大俠的公子。”

余昭南身子一轉,威淩逼人,峻聲道:“你講,那人可是華公子?”

賈嫣冷然道:“妾身講過,我如不敵,人你帶走,何須再問?”

余昭南心念電轉,強耐怒火,道:“華大俠德披萬方,予咱們余家恩德再造,他的子侄,在下不容任何人動他一根毫毛,你一個女流之輩,惡迹未彰,我也不願與你動手,你走吧!”

賈嫣冷冷一笑道:“走?留下人來。”

匕首一揮,“刷”的一聲平掃過去。

這一式看來甚慢,其實快到極端,但見寒芒電閃,一股淩厲無比的劍氣,霍然襲到了余昭南側後。

余昭南剛剛轉過身子,突覺劍氣逼體,他頭也不回,反手揮出一鞭,腳下一頓,運朝前方射去,敞聲叫道:“逸楓兄,咱們快走。”

他那身法宛如天馬行空,快速已極,揮出的一鞭。勁氣洶湧,威猛絕淪。賈嫣彼那勁氣擋得一擋,他已穩座雕鞍,驅馬狂奔,直向城內地去。

其余四人不再遲疑,各自揮動馬鞭,同聲叱喝,隨後奔去。

他五人馬術高超,動作太快,雲兒與那姓郝的老爹警覺出掌,也不過徒自揚起地上的塵土,已自截他不住了。

小雲兒心猶未甘,尚擬縱身去追,只聽賈嫣頹然一歎,道:“雲兒止步,想不到一個花花公子,身手竟如此了得!”

雲兒忿然道:“咱們難道罷了不成?”

賈嫣道:“不作罷又待如何?上車走吧!咱們尚得防他前來生事哩!”

浩歎聲中,登上了馬車,郝老爹揚鞭馭馬,急急馳向金陵城中。

金陵,又稱江甯,乃六朝金粉之地。

眼前的金陵,其繁榮較往昔爲猶甚,名勝古迹,爲江南名地之冠。

秦淮河畔,夫子廟旁,白晝遊人如織,入夜笙歌頻傳,燈紅酒綠,通宵達旦,當真是龍蛇雜處,翠袖留香,涉足其間,既使人提心吊膽,也使人流連忘返。

就在這消金之窟的秦淮河時,有一座背河面街的宅第,離夫子廟不過一箭之地。

這座宅第,紅牆碧瓦,樓高院深,屋後的河面,停歇著幾艘小巧精致的畫肪,寬闊名門首,高挂著兩只借大的燈龍,那燈龍如今仍然燃著紅燭,燭光搖曳,照耀得門媚上,“怡心院”三個金字,耀眼生輝,光芒四射。

這“怡心院”正是金陵城中人一數二的妓院,院中聘有名廚,備有畫舫,更擁有無數絕色美女,以供狎客們吃喝遊樂,金陵城的富商大豪,墨史汙紳,提起秦淮河畔的“怡心妓院”,那是無有不知其名者。

賈嫣的馬車馳入城中,七轉八轉,來到了秦淮河畔,進入了“怡心院”中。

她自稱金陵妓女,看去倒也不假。

可是,馬車馳入院中,院中頓時起了一陣不安的騷動,良久始歸於平靜,這又是什麽緣故呢?

由於牆高院深,此刻亦非押客鼎盛之時,其中的道理,就非外人可知了。

賈嫣如此,那余昭南奔馳入城,心情可是緊張之極。

大街之上,不便策馬,他們一行五人,盡走背街僻巷,越鼓樓,出玄武門,兀自狂奔不歇,直朝湖濱一座廣袤深盈的莊院馳去。

人未到,那余昭南已自峻聲高呼道:“該誰輪值?快請老太爺!”

院門內閃出一名壯漢,躬身應道:“禀公子,余茂輪值。”

余昭南遠遠一揮手,峻聲喝道:“快!請老太爺,就說雲中山華公子到。”

那余茂微微一怔,旋即應一聲“是”,轉身飛奔而去。

余昭南等馬不停蹄。直到大廳之前,始才丟鞍下馬。

這一陣奔馳,人人汗出如漿,但余昭南心中焦急,那有心腸理會沿腮而下的臭汗,下馬之後,轉身問道:“逸楓兄,華公子可有變化?”

這位“逸風兄”也是弱冠少年,長得目如朗星,虎背熊腰,渾身英氣朗朗,飄逸至極,他雙手平托華雲龍,舉步登上台階,道:“華公子昏迷如故,這一陣奔波,居然仍是不醒。”

隨後一位濃眉巨目,粗壯結實的少年道:“莫不是受了內傷,因之昏迷不醒?”

另一位身形颀長,鳳目雙瞳的少年道:“華公子氣色平穩,不像負傷的樣子。”

旁邊一位,寬額隆準,方方臉龐的少年道:“那是另有穴道被制了,逸楓兄,你將華公子放下,再仔細檢查一下看看。”

幾人七嘴八舌,擁著“逸楓兄”進入大廳,“逸楓兄”將華雲龍平放在正中一張八仙桌上,擡起右臂,用衣袖拭去額上的汗珠,道:“以小弟看來,華公子恐伯是服下某種藥物……”

那粗壯結實的少年蓦一擊掌,高聲叫道:“有道理,咱們五人,以逸楓兄武功最高,若是另有穴道被制,逸楓兄定能看出,這華公子八成是服了毒藥。”

余昭南眉頭一皺,道:“昌義弟,你別嚷嚷,反正家父片刻就到,家父一到,問題也就解決了。”

這時,一個家人轉了出來,手里奉著茶盤,盤中盛著幾杯熱茶。

余昭南揮一揮手,道:“將茶放下,快去禀告老太爺,說‘落霞山莊’的華公子昏迷不醒,現在前廳,請老太爺速一來,要快!”

那家人應一聲“是”,放下茶盤,撒腿奔去。

余昭南向華雲龍凝視一眼,忽然喟歎一聲,道:“兄弟好友,落得一個‘賽孟嘗’的別號,如今看來,縱然無傷大雅,卻也太不崇實了。”

被稱“昌義弟”的粗壯少年濃眉一軒,惑然道:“昭南兄爲何突興浩歎?咱們金陵五公子意氣相投,誰不知道咱們好友,所謂益者三友,損者三友。朋友是多多益善,那有什麽不對?”

“昌義弟”姓蔡,“逸楓兄”姓袁,身形颀長的少年叫做李博生,方方臉龐的少年名叫高頌平,加上一個余昭南,人稱“金陵五公子刀”。

原來他們五人都是世家子弟,由於年齡相若。氣味相投,任俠好友,仗義疏財。平日同出同進,共遊共止,花街柳巷,名勝古迹,興之所至,無不涉足,加上每人均有一身尚好的武功,不但廣結朋友,有時也管管閑事,愛抱不平。

因之“金陵五公子”之名無人不知,少年人好名行勝,往日也頗爲自得。

但此刻余昭南忽生感慨,那不僅“昌義弟”一人惑然發一問,其余諸人,也同樣深感不解,目光移注,不約而同的也朝余昭南望去。

余昭南淡淡一笑,道:“不怪昌義弟會感到意外,兄弟自己也感到有,點莫稿其妙。不過,我在想,我平日太不務實,以致事到臨頭,束手無策,仍得依賴家父,實在太不應該了。”

身形颀長形的李博生皺眉問道:“昭南兄是講,以往荒廢了時日,未能繼承余伯父的衣缽麽?”

余昭南緩緩颔首道:“家父的醫學與辨毒解毒之能,除了苗疆九毒仙姬一脈,據說天下無出其右,但兄弟僅僅學到家父武功方面的點滴皮毛,心中怎能沒有感慨?”

蔡昌義無疑不太肯用腦筋,聞言敞聲道:“那也不用感慨,昭南兄年紀不大,決心要學,現在還來得及。”

余昭南苦苦一笑道:“現在想學,果然也不算遲,但華公子若有三長兩短,醫道縱能通玄,又有何用?兄弟我怕要遺憾終身了。”

蔡昌義巨目一睜,愕然急聲道:“什麽?你講華公子……”

余昭南苦笑截口道:“你可以看,華公子負傷不像負傷,中毒不像中毒,若說穴道被制,卻又不知被制的穴道在那里,耽誤了救治的時機,這遺憾如何彌補,我如果習成了家父的醫道,即便束手無策,內心總要好受一點。昌義弟,如今我不啻感慨而已,簡直是在後悔。”

這話出口,衆人不覺都向華雲龍望去,只見他臉色依舊,呼吸平穩,果然不像中毒或是負傷的模樣,因之人人都皺起眉頭。

頓了一下,蔡昌義突然亢聲道:“昭南兄,這是你的錯,你爲何不向那賈嫣問個明白?”

余昭南道:“一來賈嫣不會講,二來我心中著急。”

蔡昌義目光一淩,道:“她憑什麽不講?哼!我去問她。”

撒開步子,便朝廳外走去。

高頌平橫跨一步,擋住了他的去路,道:“不必去啦!咱們搶她的人,雙方已成敵對之局,她自然不會講了。”

蔡昌義一聲冷哼,道:“怕她不講!”

他想越過高頌平,但步子剛剛邁出,已聽一個蒼勁的聲音由廳後傳出,急聲道:“南兒,華公子怎樣了?”

話音甫落,屏門之後,已經傳出一位白發銀髯的老人,身後跟著一個手提藥包的童子。

這老人號稱“江南儒醫”正是昭南的父親,金陵著名的大善人。

蔡昌義止住腳步,與余昭南等連忙迎去。

余昭南道:“此人酷似華大俠,孩兒認爲當是華大俠的公子……”

“江南儒醫”已經見到華雲龍躺在桌上,當下揮一揮手,舉步走去,道:“是不是都該救治。他一直昏迷麽?”

余昭南道:“是的,一直昏迷不醒。”

“江南儒醫”走到桌邊,皺起眉頭,瞧了一陣,自語道:“臉貌輪廓酷似華大俠,眉目口鼻酷似白夫人,他是華家的二公子。”

俯下身子,檢視舌苔與眼神,然後扣住脈門,凝神查察華雲龍的氣機脈息。

老人的臉色越來越凝重,約莫過了半盞茶光景,始才松開五指,道:“華公子服過迷藥,‘巨阙穴’的血氣暢通不久。”

話聲一頓,目光凝注,問余昭南道:“南兒,你在那里發現華公子的?”

余昭南道:“孩兒等遊覽西郊,在那水西門他遇上……遇上……”

賈嫣是個妓女,他與妓女打交道,當著父親之面,嗫嗫嚅嚅的說不出口。

“江南儒醫”白眉一皺,道:“南兒爲何吞吞吐吐?遇上什麽?怎麽不講?”

余昭南頓了一下,覺得不講也是不行,只得硬起頭皮,將水西門的一段經過,原原本本的講了出來。

“江南儒醫”倒無責準兒子之意,他靜靜的聽余昭南講完,然後兩眼凝神,緊緊盯在華雲龍的臉上,好似在探索什麽,又好似沈思什麽?

“金陵五公子”連帶手提藥包的童子,大氣也不敢出,生怕打擾了“江南儒醫”,因之大廳之上,一片沈寂,人人都緊張萬分。

好半晌,“江南儒醫”恍然一哦,道:“我知道了,好高明的手法!”

話聲中俯下身子,輕輕撫起華雲龍的頭顱,緩緩向他腦後“玉枕穴”上撫去。

他臉上忽見欣喜之色,順勢托起華雲龍的身子,道:“總算華公子命大,你們馳馬狂奔,又將他丟來丟去,那‘玉枕穴”上迷魄銀針,居然來曾移動,南兒,你們都隨我來。”

話落,小心翼翼的移動腳步,迳向後面走去。

“金陵五公子”面面相觑,心頭俱各一凜,撒開大步,隨後跟去。

穿過廊迥,“江南儒醫”又道:“這華公子體質特異,迷魄藥對他似乎不生效用,回頭取下銀針,想來當可無事,南兒先行一步,告訴你母親,然後到我書房里來,我有話講。”

他這樣一說,衆人心頭放下一塊大石,余昭南應一聲“是”,越過衆人,逞向後院奔去。

須臾,“江南儒醫”帶領其余諸公子到了書房。

這書房纖塵不染,收拾得甚爲整潔,臨窗的牆邊有張錦榻。他將華雲龍倚著身子置於錦榻之上,接過隨行童子手中提包,取下應用之物,然後著手取那銀針。

病征已得,做起來倒也簡單。

準備好一切應用的藥物,“江南儒醫”右掌輕捺華雲龍的“靈台穴”,左手握著一塊磁鐵,觑準腦後“玉枕穴”,將那磁鐵輕輕按去。

移時,他緩緩使那磁鐵遠離腦後,磁鐵之上,赫然舔著一根長約半寸的細小銀針,於是他收回右掌,將一包黃色藥末小心敷在針孔之處。針孔處原有一點鮮血,經那黃色藥末一敷,霎時凝結成痂。

這點手術,耗時不多,也不見得費事,但“江南儒醫”卻似與人大戰一場,額角已見汗珠,旁觀的人也緊張萬分,一顆心提到了胸口。

手術完畢,“江南儒醫”長長籲一口氣,道:“僥幸,僥幸,稍有差池,我余尚德便是終身憾事。”

那蔡昌義不用腦筋,莽莽撞撞的道:“伯父,用那磁鐵吸取銀針,我看並不麻煩麽!”

“江南儒醫”一面收拾用具,交給那童子,一面余悸猶存地道:“小兒之見,小兒之見,那‘玉枕穴’乃是人身三十六大死穴之一,爲泥丸之門戶,督脈之樞紐,通十三經絡,豈同兒戲,老朽功力不夠,不足以內力吸取銀針,只得借用磁鐵,這樣危險性更大……”

蔡昌義奇道:“那會有危險?”

“江南儒醫”道:“怎會沒有危險?想想看,磁鐵的吸力遍布全面,吸取銀針,必須循原來的針孔,手法稍有偏頗或不穩,震動了銀針,立刻便傷到經絡,後果不是死亡,便是殘廢,那危險有多大?”

衆人這才知道“江南儒醫”所以戰戰兢兢,小心翼翼的緣故,那蔡昌義更是瞠目結舌,驚疑不已,駭然道:“啊呀!其中原來還有講究,難怪伯父通身是汗了。”

“江南儒醫”微微一笑,道:“好在事已過去,華公子已經無妨了。”

話聲微微一頓,向四人環掃一眼,接道:“諸位賢侄兒,老朽心有所感,今日要跟你們談一談。”

衆人不知他要談些什麽,惴惴分別坐下。

這時,腳步與拐杖觸地之聲遙遙傳來,“江南儒醫”一那身邊童子,說道:“夫人來了,你去吩咐廚下備酒,華公子蘇醒以後,再叫他們開席。”

那童子躬身應“是”,退了下去。

余昭南伴著母親進入書房,諸公子連忙起立相迎。

余老夫人目光朝華雲龍一瞥,問夫婿道:“老爺子,華公子不要緊吧?”

這位老夫人白發皤皤,胸前項下,挂著一串佛珠,右手執一根盤龍拐杖,看去份量奇重,目光炯炯,可知也是身具武功的人。

“江南儒醫”道:“華公子不要緊,我已將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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